2018-12-19

創意人又愛又恨的龔 — 陳耀福走訪龔友誠


文/陳耀福

  初識龔1997 年10 月13 日是我離開新加坡到臺灣智威湯遜上班的第一天,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請製片經理把過去兩年來公司的影視廣告播放一遍給我看。有一支花旗銀行信用卡的片子「長尾巴」篇,是我認為智威湯遜兩年來最好的作品。訴求點是即使您遺失了信用卡,您的卡也不會被盜用而不被察覺。而片子是拍了某人的後褲袋連續不斷長出刷卡單的狼狽樣而不察覺,以比喻他已在不知不覺中被人刷爆了卡。看得出來導演很會掌控Idea(點子),並且把片子處理得恰到好處。

  我問我的製片經理:「導演是誰?」他說:「是David 龔。這是他第一次與智威湯遜合作,合作過程蠻痛苦的,到後期還發生導演因為堅持片子的一些看法與製片有所爭執,而向製片潑茶事件,引起臺灣廣告界的『小轟動』。」那時我第一次「認識」David 龔。

  後來,每當我在電視上看到一些自己非常喜歡的廣告片而去追查誰是導演時,答案總是David 龔。

  當時雖然還沒正式認識David 龔,但對他這個人有非常濃厚的興趣,希望有適當的片子能儘快與他合作。觀察中他是一個非常有世界觀的導演,是一個很有策略性思考的導演,絕對會把片子處理的很好。廣告片子分秒必爭,他絕對不會浪費秒數在沒有必要的鏡頭上,而且他所導的片子幽默感十足。

  以我的觀察,臺灣的導演有兩大類型,第一種是非常本土的,這類導演有許多是電影導演,他們功力深厚能拍出非常「人性」的東西,也非常煽情,有辦法讓觀眾在30 秒內落淚。因為電影不景氣,大家都出來拍廣告了。第二種導演多數是美術或者攝影出身,能把片子拍的美美的,在Art 上面非常有辦法,後期製作功力也非常強,只要有參考資料,土法煉鋼,一樣能青出於藍,更勝於藍。

  在這種情況下,David 龔便顯得格外突出。他勝在有「Idea」!我想那是因為David 龔的每一部片子最在意和最先考量的是Idea 在哪裡?而後考量怎樣去執行他。這很可能是和他是創意出身有非常大的關係。

  在一個三月中,公司有一支腳本要開拍,我認定David 龔是最佳人選。因為那支片子,我和David 龔第一次見面。那是一個非常有趣的經驗,當時腳本與概念客戶已經通過,David 龔聽完Brief 後的幾天回頭保留了概念,推翻了腳本。那是一個小組會議,組員包括文案,美術,製片等等,當David 感受到他所建議的腳本似乎不易被採納時,他竟當眾拍拍屁股走了,不幹了!

  後來,當龍吟榜的總編林俊明邀請我訪問David 龔時,我一口便答應,只因為對這個人有高度的興趣。(雖然非常清楚寫稿很痛苦)

  在正式訪問他那天,他先到公司聽Brief,是一部新片子,(可見上次一走了之一點也沒影響他金牌導演的地位),他也表示樂意接拍。我和他見面時,他的第一句話是:「這支片子的Idea,比上一支好多了!」與David 龔做完訪問後,我們是在臺灣時報廣告金像獎的評審上再度碰面。當初知道David 龔也受邀評審時,心中為他捏了一把冷汗;時報評審團有17 人,他會不會在評審上因為理念不合而不幹了?

  結果證明:沒事。評審上他話不多,但出言必見血,風趣好玩。偷偷瞄到他的評卷,對爛廣告他的評分是NO ! NO ! NO ! NO !也因為時報獎,我們彼此開始比較熟絡,而互通八卦,聊得蠻開心的。

  再一次見到David 龔是智威湯遜東北亞執行創意總監陳森源到臺灣公幹時(他與David 在英國時已認識)。我們三人共進晚餐,聊得非常愉快。餐後我們親眼看著David,瀟灑輕快的騎上他的機車,揚長而去。請注意!他身高170 公分, 體重100 公斤, 他的機車50cc,David 龔真的是瀟灑輕快的上車,沒騙你!

陳耀福(以下簡稱陳):聽說你從國外回臺灣奧美,只上了半天班就不幹了?

David 龔(以下簡稱龔):並不是人們傳說因為要填寫工作時間報告(Time Report)單子,其實也有上班好幾天,而是自己覺得在奧美的定位不清楚罷了。 在奧美,我的頭銜是創意總監,負責的工作是過濾腳本,有點像公司內部影視導演(In— House Director)的角色,但你必須承認創意是非常主觀的,創意也和個人的理念非常有關係,最後發現,我好像並不能幫上什麼忙,只好作罷。

陳:聽說在歐洲,你曾經追了一個製片連追兩條街?

龔:在臺灣我算收斂很多了,只對一個製片潑茶。重點是製片不應該把自己的角色轉為客戶或創意指導來指揮導演,這是我不能忍受的。 我也與外頭傳聞得很難纏的客戶交手過,他們其實不像AE(客戶服務員)、製片的說的那麼可怕;我覺得有些AE、製片的預設立場比客戶更可怕。在臺灣執行腳本時,幾乎每一件事情都更難,這除了跟普遍預算不大有絕對的關係之外,專業度也是一個問題。 在歐洲,如果腳本上畫了一張天鵝絨沙發,那你的製片不論怎樣都得想辦法找到,沒辦法買下,也得租來給你;在臺灣,你的製片可能根本找不到,就算勉強找到,預算也挪不出錢去租。雖然如此,卻無法停止這些製片公司的人,拿這些東西來當參考圖片,或承諾客戶這些無法做到的事。廣告公司的創意人員也是一樣,他們會將Shots(英國出版有關最新影視廣告資料的錄影帶)上的東西Show給客戶當參考,而以為可用很少的預算也能做到同樣的效果。很多時候PPM(前期會議)是一回事,而出來的東西會有落差。我希望我做的東西可以和PPM 講的十分接近。

陳:聽說你喜歡改廣告公司的腳本,許多腳本交到你的手中之後,都會變成你自己的東西,要嘛就依你的意思拍,不然就拉倒。

龔:最怕廣告公司的創意人員在大談他的腳本創意有多棒時,我卻看不到Idea(點子)在哪裡。其實我會發脾氣、改腳本,是在保護Idea。 我比較喜歡有想法的廣告,導演的表現空間和廣告公司對導演的信任與否有很密切的關係,在創意和導演的合作關係上,創意人必須清楚控制產品的重點,放手給導演表現,只要重點是對的,訊息是對的,在這之中不需要有太多遊戲規則。因為在廣告片中,「訊息」才是真正的英雄。在30 秒鐘你的主張必須被具體呈現,你沒有多少時間說故事,幾個鏡頭就必須把腳本交代清楚,所以一個廣告導演需要瞭解一支片子裡面什麼才是真正的重點。

陳 :聽說你不太喜歡有三維動畫(CG)處理的片子?

龔:也不一定,但是我比較喜歡拍「人」的東西,比較不把重點放在後後制的工夫上,對純影像的拍法不是很有興趣,電影語言是越開放越好,「人」的東西有時候是在拍攝現場中找出來的,而不是先設定它,這也是樂趣所在。

陳:說說你對在臺灣當導演的感受吧!

龔:在臺灣當導演很可憐,幾乎必須做所有的事情。他必須知道如何處理演員的情緒,必須知道哪裡有好的景,必須瞭解剪接、配音等。所以當他碰到不太會演的演員,他得靠剪接來克服他,他必須在片子沒開拍前就能預測所有的問題,然後在過程中一一解決,因為沒有多少人能真正幫助他。在歐洲,整個製片的組成人員,每個人都很有經驗,一個新導演可以依靠這些有經驗的人幫助他處理他不知道的事。臺灣整個製片環境中,工作人員經驗不足,廣告公司對拍片過程不瞭解,製片公司會比較累。

陳:那你又為什麼會在量近成立「龔工作室」製作公司,Freelance 不是更好嗎?

龔:為了拍更好的作品,成立工作室我能掌控片子的預算,我可浪費自己的錢……

陳:那就不用追製片追了兩條街…哈!哈!……

龔:哈…哈……

最後 祝David 龔在天堂依舊牛逼

  David 龔離世的消息,是在微信看到朋友轉發FB的消息,David 龔自己寫了一封169 字的離別信,走了。

  如果你趕上了臺灣廣告最蓬勃的年代,也是我個人認為是臺灣廣告最好的年代,即1995 至2001 年,你應該對他不會陌生。

  我很幸運,在1997 年舉家定居臺北工作後的第二年,也是David 回臺灣的前兩三年,我們就有機會一起工作,也因此比較認識他,但彼此不算熟悉。可以說,我們的交往都是很客氣的,儘量快速瞭解對方對創意產出的真實想法,及優化的可能性。我們的幾次合作非常愉快,我知道我的任務是保護創意的原點,為客戶的傳播負責,讓David 可以儘量不受太多干擾的發揮導演的工作。

  David 龔對創意的表達是獨特而且犀利的,對創作,他是多變的,每一次,如果沒有到最後一分鐘,看到他滿意和真實的笑容,我們還真不敢和客戶最終導演的提案。

  1998 / 99 年,詹宏志先生在一場《時報金像獎》賽後的評論中,認為這一兩年臺灣廣告界有兩個現象,它們提升和改觀了臺灣影視和平面廣告,並稱之為那是「David 龔現象」和「陳耀福現象」。這至高的美譽,讓我感到無比榮幸,而且是和David 分享。

  2000 年,龍呤榜的林俊明,希望我能夠作一個和David 的專訪,我當然義不容辭,雖然是我第一次寫專訪,因此就有了以下最近大陸廣告圈在朋友圏傳閱的老文章。2000年底離開臺北回新加坡後,就沒有再見到David 了,但知道他已經把重點放在教學,當然,又是一個很厲害的導師。

  看到David 離開的消息,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翻牆看他FB授課的影片,他在說希區考克的電影時,冷靜又熱忱。

  David 龔,您一路走好,雖然有人說:「一次告別,天上就會有顆星又熄滅。」不管怎樣,希望您在天堂,會遇到希區考克。



本文同步刊載於《廣告雜誌》2018年11月號324期:
報導:創意人又愛又恨的龔 — 陳耀福走訪龔友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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